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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百姓多凄苦,不要为难他们。”

裴桓大度丢下这句话,抬手,队伍再度向皇宫开拔。

傅家的下人们都无比庆幸,他没认出父亲来。

但最终,我的灵柩还是没能运出去安葬。

城门口,城防军再次把我们拦了下来。

理由是怕有陛下的仇人借机逃出城去。

折回傅家时,白幡被撤,灵堂被砸,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警告说:

“新皇登基,一切丧葬事宜暂缓。

“当然,你们要草草就地掩埋,也不会有人管。”

那人笑得戏谑。

堂堂太傅府嫡女,曾经的睿王妃,岂有草草就地掩埋之理?

这是欺辱!

连下人都看得出来,是有人在针对傅家,针对我。

父亲却像感觉不到,只是连忙拍拍我的灵柩安抚:

“阿芜,别怕,爹爹在,没人能欺辱你!”

城卫军将领不屑冷哼,走了。

我靠在父亲肩头,“对不起,阿耶,是女儿不孝……”

我还是偷偷入宫,去见了我等了五年的人。

皇宫大内,灯火通明。

我的灵魂毫无阻碍穿过禁卫军,越过重重宫阙,找到我想见的人。

清辉殿里,裴桓长身玉立,对窗望月。

窗边风铃随风摇晃,发出清凌凌的声响。

“这个风铃,他还留着……”

我的嘴角不自觉翘了翘。

“这个风铃真漂亮。”

一名宫装女子缓缓走来。

我认得这个声音,她就是裴桓带回京的人。

她叫青雀,是这五年裴桓身边唯一的女人。

“喜欢?”

裴桓回头微笑。

青雀点头。

裴桓随手摘下风铃递给她。

女子受宠若惊,“真的可以吗?”

裴桓笑得温柔,“一个小玩意罢了。”

我的心被狠狠一攥,疼得魂魄都跟着颤栗。

那天从皇宫回去,我感觉我的灵魂淡薄了许多,好像真的快要消散了。

记得在最后那几日,我实在太疼了。

父亲断了我的续命汤药,握着我的手说:“阿芜,太疼就睡吧,睡着了,就不疼了。”

那天,是父亲对我笑得最温和的一回。

但却有液体落在我手背上,滚烫。

没有哪个父亲愿意亲手送自己的女儿上路。

那天,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头发全白……

我想,我对裴桓是有执念的,坚持了五年,终于看到他赢了,总想见他最后一面。

在深入骨髓的疼痛中,我坚持了很久,但终究没能活着见到他。

但如今,我见到了,也该知足了。

最后的时光,我只想好好陪陪父亲。

裴桓入京第三天,就正式登基为帝,举国欢庆三天。

“再等三天,再等三天就好……”

父亲欣慰地抚着我的棺木,仿佛终于快熬出头了。

想必是三天后,我就能入土为安了。

可是,太傅府的冰已经没了。

炎炎夏日,父亲终是不忍我腐败在家。

管家说他找遍了全城,都没人愿意卖一块冰给傅家。

迫不得已,父亲重振精神,先去找了他的得意门生韩侍郎。

韩侍郎出身清贫,当年连学堂都上不起,只能偷偷躲在学堂外偷学,被人抓到几次,还被打过几次。

父亲恰巧路过,将他从棍棒下解救出来,并一路扶持他登上青云路。

父亲第一次求上学生门。

韩侍郎命人将冰窖的冰系数搬出。

父亲脸上难得露出欣慰颜色,可是下一秒,韩侍郎一抬手,所有冰被侍从推入池塘,一块不剩。

韩侍郎撩袍跪地,重重叩首。

背脊依然如父亲救助他时那般坚毅倔强。

父亲轻抿干涸的嘴唇,终究没说出指责的话来。

只是转身时,身形似又佝偻了几分。

“老师!”

韩侍郎膝行追出几步,眼眶热得发红。

父亲回头微笑,摆了摆手,“好好做官,别忘了你为民请命的愿望。”

韩侍郎再次叩首。

回到家,父亲翻出了他最宝贝的匣子。

这些年打点关系,疏通人脉,家里值钱的基本都送出去了,唯余这几幅字画,父亲一直舍不得。

父亲拿出所有字画上了死对头门。

“一副字画一日冰,你随便挑。”

中书令却只挑了一幅字画。

父亲第一次在死对头面前沉不住气了。

“那副万马崩腾图,还有寒蝉图,你不是一直想要吗?”

中书令静静看着他,不说话。

父亲终是泄了口气,领了冰就走。

中书令站在廊下提醒:

“留不住的终是留不住,老傅,活人更重要!”

父亲顿步,心中万千情绪翻涌:“我傅家人生得磊落,死得光明,凭什么要偷偷摸摸随地掩埋?”

中书令暗骂了一声“老学究”,最后却只能无力摇头。

“阿耶,对不起……”

我看着父亲被困苦压弯的背脊,眼眶泛红,却落不下一滴泪来。

父亲带着一车冰回家时,另有两车冰也到了。

中书令府的管家重重朝父亲一躬身,转身便走了。

父亲笑了,笑得眼眶都红了。

受傅家恩惠者众多,到头来,却只有这个死对头愿意在傅家家破人亡的时候伸出援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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