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——「首席专家顾言之」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,几乎停止了跳动。
我公公的名字,就叫顾言之。那个在我婚礼上笑得温和,说以后就把我当亲女儿,退休后只爱侍弄花草的老人,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首席专家?
而我那个被我定义为「书呆子」、「无业游民」的老公顾安……
我猛地推开书房虚掩的门。
顾安已经放下了那部红色电话,正低头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他那副金丝眼镜,动作不疾不徐,仿佛刚才只是寻常问候。
见我进来,他抬起头,镜片后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润,只是此刻,我再也无法用平常心看待。
「你……」我的声音有些发干,「顾言之……是你父亲?」
「是。」他回答得平静而干脆,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。
「那通电话……是市委***打来的?」
「嗯。」
「所以,我被停职,你从头到尾都知道,你只是在看戏?」一股混杂着震惊、委屈和一丝被欺骗的怒火冲上我的头顶。我以为的并肩作战,在他看来,或许只是一场小孩子过家家。
顾安放下眼镜,走到我面前。他比我高出一个头,此刻微微垂眸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读懂过的复杂情绪。
「晚晚,」他轻轻叹了口气,「从你决定回国,进入体制内那一天起,我就在想这个问题。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家世,你的所有努力,都会被『顾言之儿媳』这个标签覆盖。你的才华,你的方案,你的坚持,都会被别人归结为背景。那不是我希望看到的,更不是你想要的。」
他的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。
「我希望我的妻子苏晚,是因为自己的专业和能力,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,而不是活在谁的影子里。」他顿了顿,伸手拂去我脸颊边的一缕碎发,「至于钱宏远,他不是在跟你辩论方案,他是在用权力欺负你。对付流氓,就不能用君子的办法。」
我愣住了,一时间竟无言以对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。
第一个电话,是办公室的老主任张哥,声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:「小苏!不,苏局!你看到新闻了吗?天大的好事啊!我就知道你那个方案是真知灼见!国家级的专家都来支持你了!」
第二个电话,是之前在会上连头都不敢抬的副局长,语气谄媚得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:「苏局啊,您真是深藏不露!白鹭洲那个项目,我们都听您的!您什么时候回单位指导工作?我们都盼着您呢!」
……
一时间,那些曾经冷眼旁观、落井下石的面孔,全都换上了热情洋溢的笑脸。
我挂断一个又一个电话,感觉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。
顾安从我手里拿过嗡嗡作响的手机,直接按了静音。
「习惯就好。」他淡淡地说,「这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模样。」
我看着他,这个我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男人,第一次感觉如此陌生。他不仅仅是那个埋首故纸堆的学者,他身上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和洞察人心的锐利。
「钱宏远……他会怎么样?」我忍不住问。
顾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:「他不会束手就擒。国家督导组下来,他最多挨个处分,但白鹭洲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,不会轻易放手。」
他话音刚落,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。
顾安看了眼来电显示,眼神示意我接。
我深吸一口气,按下了接听键。
「喂,苏局长吗?我是钱宏远啊!」
电话那头,再也不是那个在会议室里颐指气使的局长,而是一个近乎卑微和讨好的声音。
「苏局,之前都是误会,是我思想僵化,没能理解您方案的深远意义!我向您道歉!我已经向市里申请,撤销对您的停职处分,并且,我建议由您来全权负责白鹭洲历史街区的保护性开发项目!」
这态度转变之快,让我咋舌。
我还没来得及回应,钱宏远就急切地抛出了他的条件。
「苏局,我完全支持您的『修旧如旧』方案,百分之百支持!我只有一个小小的,小小的请求……」他刻意压低了声音,显得神秘又谄媚。
「在街区最北边,靠着河道的那一小块地,能不能……单独划分出来?我们只需要清理掉那几间快塌了的破屋,为一位为清远市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老前辈,建一座小小的私人纪念祠堂。您放心,绝对不影响整体风貌,所有的费用,也由我们……由那位老前辈的后人承担。」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私人纪念祠堂?
在寸土寸金的历史街区核心地带?为谁建?
我下意识地看向顾安,发现他原本温和的眼神,在我接电话说出「钱宏远」三个字时,就已经变得冰冷如霜。
此刻,他拿起一支笔,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三个字,推到我面前。
那三个字,让我瞬间如坠冰窟,浑身汗毛倒竖。
纸上写着——
「周老虎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