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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春三月,草长莺飞。

 

京城永兴绸缎坊,我站在大堂,眉目温和地轻***手边一匹靛青色的绸缎,半晌点点头:“这个颜色很好看,麻烦帮我取下来!”

 

掌柜闻言,抬眸打量我几眼,见我荆钗布裙,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饰物,眼底不觉流露出几分鄙夷:“你手里的可是鲛云锦,全京城仅此一匹,价值千金……你买得起吗?”

 

价值千金?我脸上的笑容微收,想了想,柔声问道:“我可以只买一半吗?”

 

我买这匹布,是想给夫君姜甚执做一件外裳做生辰贺礼,有一半足够了。

 

姜甚执是***侯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无父无母在山野间如野草般长大的我嫁给他,是十足十的高攀,故我绞尽脑汁地想待他好,哪怕自己只穿着质地粗劣的麻布裙,也要给他最好的东西。

 

掌柜当即嗤笑一声,也不回答,直接拿出一个鸡毛掸子冲着我打过来:“滚滚滚,买不起还看什么看,莫脏了我的地方!”

 

我涨红了脸,急急后退,却不小心撞到别人身上,正要道歉,抬眸就对上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。

 

是姜甚执。

 

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,风度翩翩,如月华般矜贵的姜甚执。

 

在他身旁,还立着个五官艳丽,丰姿绰约的年轻女子,正似笑非笑地瞅着我,声音嘲讽:“掌柜,你们这儿不是京城最好的布坊吗?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?”

 

这是姜甚执最宠爱的妾室,柳湘绯。

 

“侯爷,侯夫人。

 

看见他们,掌柜立刻弯下腰谄媚地笑起来,只恨不能马上跪倒,以示讨好:“很抱歉,是小人的疏忽,小人这就赶她出去!”

 

他边说着,边招招手,很快有两个身材壮实的男人跑过来,伸手要抓我。

 

我才是正室,柳湘绯不过是妾,只不过站的地方不同,身份就颠倒了。
我满心酸楚,抬眸看向姜甚执,见他一副置身事外,像是完全不认识我的模样,黯然垂眸,往旁边躲了一步:“我要买这匹鲛云锦,买完我就走。
一千两对吗?我付给你。

 

靛青色的鲛云锦,真的很适合姜甚执,尤其他从进来店铺就一直在看着它,可见是很喜欢……

 

我不再觉得心疼,从荷包里拿出里边唯一一张银票递给掌柜。

 

掌柜瞪大眼睛,像是不敢相信我能拿出这么多银子,但从我手里银票的纸张图案和票号来看,确实是真的。

 

他喜出望外,伸手接过银票,又从墙上取下鲛云锦,正要递给我,柳湘绯猛然厉喝:“等会儿!”

 

所有人都看向柳湘绯,唯独姜甚执始终漠不关心。

 

“这匹布。

 

柳湘绯伸出纤白的手指,指向鲛云锦:“我要了,你包起来,送去***侯府。

 

掌柜微有些犹豫地看向我。

 

他是生意人,信誉第一,既然已经收钱,这鲛云锦便归我所有。

 

“侯爷。

 

柳湘绯娇嗔着揽住姜甚执的胳膊,一脸委屈与不甘:“妾身想要这匹布,给暖暖做个小被褥。

 

暖暖,是姜甚执送给柳湘绯的宠物,一只纯白的波斯猫。

 

姜甚执满脸不耐烦,伸出修长的手指,夺过鲛云锦塞入柳湘绯手里:“你喜欢,它便是你的,其他人不配!”

 

说完,他揽着得意洋洋的柳湘绯扬长而去。
从头到尾,他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。

 

 

我最终买了一匹蜀锦。

 

蜀锦的质地略不如鲛云锦,但颜色与纹样差不多。

 

趁着天气正好,我坐在窗边,慢慢丈量,小心裁剪。

 

嫁给姜甚执半年,除新婚那几天,他***留宿在新房里外,此后再没涉足正院。

 

好在我有先见之明,趁他入睡后,悄悄丈量过他的身形,故眼下做的很是得心应手。

 

只是,心一直很痛。

 

跟姜甚执的亲事,其实是我厚着脸皮求来的。

 

去年初春,江老夫人去城外上香,不小心遭到暗算,从山崖滚落,恰好落在正摘着野菜的我面前。

 

我把江老夫人背回自己家,细心照顾三日,然后见到了姜甚执。

 

姜甚执一身锦衣华服,面如傅粉,眉如墨画,眼角还生着一颗嫣红的小痣,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,只一眼就勾走了我的魂。

 

尽管我救江老夫人,是出于善心,并未想过索要报答,可当江老夫人问我想要什么谢礼时,我看着姜甚执,红着脸答道:“我想要一个家。

 

江老夫人答应了。

 

她是当朝长公主,今上的姑母,跺一脚整个京城都要抖三抖,所以即便姜甚执已承袭爵位也无法违抗,只能忍气吞声地娶了我。

 

但他并非一味的顺从,哪怕同床共枕,他也从未碰我,纳了世家出身的柳湘绯做妾后,他眼里就再没有我的存在。

 

其实姜甚执说得也没错,我不配,不配享受侯府里的荣华富贵,不配做他的正妻,柳湘绯能与他弹琴作画煮酒论茶,极尽风雅之能事,我却什么都不懂。

 

我不懂琴棋书画,更不擅交际,没办法给他长脸,唯独一双手还算巧,善拣草药,女红也还拿得出手。

 

但在出身高门,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们眼里,这些完全是下人的活计吧?

 

“呵,你买布匹,原是要给侯爷做衣裳?”

 

窗外传来一声嗤笑,我抬眼,见柳湘绯抱着她的宠物猫,站在海棠花树旁,冷冷瞧着我:“奉劝你一句,人贵在有自知之明,强占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,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人,是要遭报应的!”

 

我懒得理她,手中这件衣裳,已足足缝制七天,只差最后的收尾,便重新垂眸,拈针细细缝合。

 

柳湘绯看着我,眼里掠过狠毒之色,快步走上前,拿起剪刀,恶狠狠地在衣裳上划出一条口子。
她用足了力道,锋利的尖刃,甚至划破了我的手背。

 

鲜血涌了出来。

 

柳湘绯面露快意。

 

从进入***侯府的那天起,她就恨上了我。

 

她是出身贵族的大家闺秀,却被一个村妇踩在脚底,自此丢尽脸面,备受耻笑,焉能甘心?哪怕不择手段,她也要把这个我赶出侯府!

 

手中裂成两块碎布的衣裳,远比手背上的疼痛更令我愤怒。

 

我红着眼,狠狠瞪向柳湘绯:“柳氏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

柳湘绯冲我勾唇一笑,忽地举起手中剪刀,又往波斯猫背上划了一刀。
波斯猫吃痛,凄厉地“喵呜”一声,挣扎着往外跑,然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捞了起来。

 

“侯爷。
”柳湘绯呜咽着转身,柔弱无柳般扑入姜甚执怀中。

 

“嘤嘤”哭诉道:“她竟然为了一件破衣裳伤害暖暖,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!”

 

 

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?我气得浑身发抖,恨不能怒扇柳湘绯一记耳光,可她哭得梨花带雨,像是受到天大的冤屈。

 

“侯爷,暖暖是您送给妾身的礼物,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妾身也不想活了!”

 

“有这个时间哭,不如尽快请个郎中来,替它上药。

 

姜甚执冷冷说着,把瑟瑟发抖的波斯猫递给身后的仆从,仆从马上抱着它离开。

 

柳湘绯脸色一僵。

 

姜甚执掏出手绢,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沾染的猫血:“身在***侯府,就要守***侯府的规矩,连个畜生都不能容忍,说明你不适合这儿,即日起搬去庄园吧!”

 

这话,是对我说的。

 

我瞪大眼睛,惶然地为自己辩解:“我不是,我没有……”

 

若搬去庄园,就再也见不着他了,我不要去。

 

姜甚执却不听我解释,寒声说完,直接甩袖而去。

 

“听到了吗?”

 

姜甚执一走,柳湘绯又恢复本性,面露得意,趾高气昂:“侯爷眼里心里,都没有你,立刻滚出侯府,再不要回来,否则有你好受!”

 

我愣愣看着姜甚执高大宽厚的背影,眼圈慢慢变红。

 

我已经足够退让,不争不抢亦不妒,只要能站在他身边,看着他,守着他就行……

 

可现在,连这点儿心愿都要被剥夺吗?

 

“来人呐!”

 

见我站着不动,柳湘绯眸露暗光,高声吩咐道:“把这个女人送去东郊庄园!”

 

***侯府的庄园不止一处,但东郊的庄园,最偏,亦最远。

 

我眼底的光一点点凝下来,若是不争不抢的下场是失去,那我只能豁出去了!缓缓扬起下巴,环顾四周,掷地有声:“我看谁敢?我是侯爷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来的嫡夫人,你一个姬妾,无权安排我!”

 

柳湘绯气得扭曲了脸,眼底幽光闪烁,藏着压不住的狠厉。

 

我没再看她,拎起裙摆就往前跑,直跑到气喘吁吁,才堪堪追上姜甚执。
伸出手,用力捉住姜甚执的衣袖。

 

“侯爷,我不走。

 

姜甚执垂眸,看到我鲜血淋漓的手,微微一愣。

 

我始终低着脑袋,不敢看他神情,只强撑勇气,说出自己的要求:“你今晚歇在我这儿,好吗?”

 

姜甚执眼里的同情霎时褪得干干净净,他缓缓抬眼,终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:“宋星语,是你疯了,还是我疯了?”

 

“我要做名正言顺的***侯夫人。
”我强忍羞涩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要做你的夫人!”

 

“哈!”姜甚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语调变得讥诮刻薄:“你又想算计什么?”

 

“我。
”我忍着眼泪,低声喃喃:“我只是喜欢你……。

 

“够了!你骗得了祖母,骗不了我!”

 

姜甚执忍无可忍地打断我,看向我的眼神充满鄙夷与厌憎。

 

“像你这样势力的女人,定是看出祖母非富即贵,才出手救她。
你够聪明,卖力地讨好她,为自己谋得侯夫人的位置,如今荣华在手,富贵已得,你还有什么不满意?”

 

 

原来,我在他心里,就是个精于谋算,爱慕虚荣的人?我鼻尖一酸,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。

 

我想告诉他,我没花侯府一分钱,没用侯府一根纱,只是住在了这里而已……可他不会信吧?

 

毕竟前些天我还差点花一千两买回一匹布,可他怎么会相信那一千两巨款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的存款,并不是出自侯府呢?

 

“放心,哪怕搬去庄园,我也不会亏待你,别再烦我!”姜甚执失去耐心,冷漠地甩开我的手。

 

手背痛得厉害,更痛的是心…

 

…我咬唇,还是不肯放弃,便哑声说道:“我想要个孩子。

 

如果我们之间有个孩子,他应该多少会眷顾我一些吧?

 

可姜甚执眼中渐渐聚起乌云,甚至冷笑着为我鼓掌,“***”三声,像一把刀子切割在我心上。

 

“你的心计之深,我甘拜下风!银子有了,身份有了,怎么能没有地位呢?你若生下我的儿子,他就是世子,我可不得替你请个诰命回来?一品诰命夫人,这才是你的目的?”

 

看来,不管我做什么,在他心里,都是阴谋!我咬紧牙关,拼命控制着悲观的情绪。

 

“宋星语,只要我还活着,你永远别想染指江家!祖母年事已高,没办法一直庇佑你,你若识相,就老老实实呆在侯府里,谨守本分不要外出更不要惹事,这样等将来劳燕分飞,我或许能好心赠你一笔程仪。

 

他果然,在筹谋着离弃我!

 

可我不要跟他分开!

 

我抬手,悄悄擦去眼泪,声音逐渐坚定:“至少现在,祖母还能庇佑于我。
今晚与我圆房,否则我明日便前往长公主府,请祖母……为我做主!”

 

若是只有恶女才能留在他身边,那我舍了良善又何妨?想着,我终于抬眼直视他:“别说我只是伤了一只猫儿,便是伤了柳湘绯,你又能奈我何?要赶我走,你还不够本事!”

 

若姜甚执此时足够冷静,就会发现***厉内荏,不过是在故作凶狠。

 

可惜的是,他出身高门,乃是真正的天子骄子,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奚落于他。
于是对上我挑衅的眼神时,他的理智轰然消散,然后彻底被怒火取代。

 

“想做我的女人?没问题,我成全你!”

 

说着,姜甚执用力揪住我的衣襟,随手拉入旁边的厢房,关上门,毫不留情地抬手撕裂我身上的衣裳。

 

他要惩罚我,想让我知难而退,让我感到害怕,继而痛哭求饶……所以,没有任何前兆,他直接侵犯了我。

 

可是,我即便痛得痉挛,也不曾认输,他热血上头,铆足劲儿想征服我,甚至控制不住自己,直到将我折腾得昏迷过去。

 

 

我醒过来时,只觉身体像被碾压过般,又酸又痛,白皙的肌肤上还到处留着***的痕迹,直让我脸红如霞。

 

勉强收拾好房间里的狼藉,穿好衣裳回去正院,梳洗一番,坐在桌边,为受伤的左手涂上伤药。

 

刚缠好纱布,房门就被敲响,有婢女推门进来,将手中黑乎乎的药碗递到我面前:“夫人,这是助孕的药,请您尽快喝了它。

 

这药的味道稍微有点奇怪,闻着不像是助孕药。
不过中药博大精深,或许有我不知道的方子?

 

“这真的是助孕药?”

 

“是侯爷亲自到药房吩咐要每日给您熬一碗助孕药。
”婢女说道。

 

姜甚执亲口吩咐?他想要他跟我的孩子?幸福感漫上心头,我蓦地有些手足无措,手背上的伤仿佛都不疼了,笑容从嘴角一直爬到眼底。

 

端起药碗一饮而尽,我又掏出个瓷瓶,倒出个香气宜人的药丸,放入嘴中。

 

身体还很疲倦,但没什么睡意,我摸摸尚且平坦的小腹,想到姜甚执的生辰愈发近了,便取出还剩下一半的蜀锦,重新裁剪起来。

 

嘴角,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容。

 

我天真地以为,在这天之后,自己跟姜甚执的关系会慢慢改善,可事实是接下来几天,别说见到姜甚执的面,我甚至连他在哪儿在做什么都不知道。

 

倒是每天一碗助孕的药,从未落下。

 

这天下起了雨,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翠绿的芭蕉叶上,凝成水珠,再***地面,汇聚成一条浅河。

 

姜甚执终于回府,却吓坏了所有人。

 

他在处理公务的途中遇刺,左胸临近心脉处的地方中了一箭,鲜血流遍全身。

 

我得到消息,都顾不上撑伞,冒雨来到前院,正好看到郎中将带着勾的箭头拔出,扯出一片碎肉的血腥场景,眼泪顿时决堤。

 

这一刻,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之!

 

“哭什么?我还死不了。

 

见我一脸不加掩饰的心疼,姜甚执面上依旧冷酷:“怕就滚回正院去,不要留在这儿碍眼!”

 

“我不怕,我来替你上药吧。
”从他恶劣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丝关怀的意味,我投桃报李,从郎中手上取过止血的膏药,小心嗅了嗅,又悄悄抹了点儿在手背上,确认过药性之后,坐到床沿,柔声哄道:“侯爷,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不弄疼你。

 

虽然姜甚执连眉头都没皱,但看着那几乎贯穿他身体的伤口,我便知道他其实很疼。

 

“你自己手还伤着,能掌控好力道?”姜甚执皱着眉头嗤笑,见我不羞不恼,只睁着秋水般的明眸,一瞬不瞬地看着他,他莫名口干舌燥,终是伸出手来。

 

“侯爷!妾有事要禀!”

 

我低头,正要给他上药,柳湘绯急匆匆地闯进来,脸色很难看。

 

“什么事?”姜甚执收回手,若无其事地问道。

 

柳湘绯不加掩饰,愤恨地瞪我一眼,然后高举起双手,让手中的邪物展露在众人眼前。

 

那是一个样式简单的小人儿,穿着红色的外衣,身前绣着两个字黑色的大字:姜甚执。
最恶毒的是,姜甚执两个字上面,竟扎满了银针。

 

是巫蛊娃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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