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应起疑的。李承熹心下掠过般般思绪,但目光却仍旧忍不住落在女子面上。她悬着薄纱,轻纱盈盈后的唇鼻隐隐朦胧,不见真容。...
自三年前宫中夜宴后,她毁了容颜,待过佛堂,放逐出京,学了医理,曾经明艳骄矜的性子早已经被磨得温软如水,不剩棱角,这一路又是跟浅碧互相扶持过来的,所以沈倾喻竟是难得那样语气急促、凌厉、甚至细听之下还带有那么一点慌张地叫道。
浅碧被这么一叱,也知是自己莽撞了。
她们如今离京千里,远在江南,昔日如何尊贵的身份都已不再作数,说出来若是这歹人起了他心,反倒是给小姐平添麻烦。
京城里那些人三年前就恨不得小姐死……
浅碧闭了嘴。
沈倾喻心头才骤然一松。
李承熹着实被勾起了那么点好奇心,语调盈着微微的笑,就像是明珠在暗夜里幽幽的光辉,“怎么不说,是怕在下劫财不成?”
在一切的应激、愤恨、惊怒过后,沈倾喻的头脑冷静下来。
“公子。”她语调像是经历起伏的群青后,落在冰雪山巅上那一抹风,凉凉沉沉,“您的伤情应是不严重吧。”
言下之意,废话这么多。
那点好奇被打乱,就像是心上浮萍拨开了去,李承熹低咳了声,淡淡的血腥气从喉间弥出,唇角却是挑了点儿微末弧度,在暗夜里极为瑰艳。
他的身份尊贵如斯,天下敢如这般跟他说话的女子这是第一个。
李承熹放开了挟持沈倾喻的手,将面纱归还,“劳烦姑娘为我上药。”
从她衣襟、袖口、指尖清淡而苦涩的味道,是独属于药材的香气。
翻墙越进来时,小院里晒着药材。
所以李承熹推测这姑娘是会些医术的。
沈倾喻咽喉里似仍有甜腻之感,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作赌。
因为曾经想过死,也险些死过一次,从京城辗转江南步步不易,她和浅碧艰难求活,如今她很是惜命,并不想轻易死去。
特别是……因为李承熹而死。
沈倾喻走出一步,一边重新戴上面纱,一边轻声吩咐浅碧将药箱取来。
浅碧咬咬唇,有些后怕和不解,“小姐,你是不是被威胁了,要不我们还是报官吧……”
沈倾喻摇头:“不能报官。”
暂且不提李承熹喂她的那颗毒药真假与否,就他的身份——大晋太子殿下,重伤出现在江南之地,恐怕涉及那些宫廷风云、皇权诡谲、庙堂争端。
不是她们能轻易沾染的。
沈倾喻也不想招惹分毫。
所以……
只当不知吧。
不知他身份,不知他是太子,不知他为何来到金陵。
女子薄纱覆面,露在面纱之外的肌肤如明珠般熠熠生光,但眼神在星光暗夜里掠上一丝寂寥。
怕浅碧追问,沈倾喻只说了其中一层忧患,“他……给我喂了毒药。”
浅碧心下一慌,眼睛一红,连眼波流转的都是紧张与关切,“小姐!”
“暂时无事,只要一切……听他的。”沈倾喻闭了闭眼道。
浅碧一边心里暗骂李承熹,一边红着眼盈着泪出门右转给她家小姐拿药箱去了。
沈倾喻掌灯燃上。
窄小的厨房一线光芒亮起。
她吹灭火折子,转身。
李承熹坐在柴堆上,像是置身华丽沉沉的宫廷,端的是慵懒滟滟,除了脸色微白,手臂和胸前皆有流血不止的伤口之外,与三年前沈倾喻在金殿上见他那时的风华似乎别无二致。
虽然早已经听音识人,知道这道令她刻骨铭心,永世不敢忘记的声音,就是属于太子的,但燃灯后亲眼看见李承熹的容颜,沈倾喻还是心头震了震。
是他……
真的是他……
握着火折子的纤手倏地收紧,指甲重重陷入掌心。
沈倾喻在看着太子的同时,李承熹也在打量着她。
这姑娘着了身青衣,并不是那种浅淡似碧或轻盈似雾的天水之青,而是带着点儿霭霭的沉青色,那布料也并不飘逸细腻,甚至带着点儿老气,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喜欢的鲜艳俏丽,但是偏偏这样死气沉沉黯淡无光的颜色,穿在这姑娘身上无端的就多了几分迤逦风流的味道。
或许是因为……她的腰太细?
是了。
这姑娘的腰身纤纤,被一根淡色珍珠白的带子束起,于是走起路来便是不曾刻意,也有了亭亭袅袅的韵致。
叫李承熹第一眼竟不曾移开。
第二眼才从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,挪移到她脸上。
四目对视。
沈倾喻面纱下小脸“唰”地变得雪白,眼里惊心动魄又复杂浮沉的情绪一闪而过,没有来得及很好掩藏。
而李承熹——
“姑娘,我们是不是认识?”
太子殿下缓缓地问。
太子认出我了?
沈倾喻心头微颤,像是枝头的花惊落坠地,碾碎成泥,乱得不成样子,然而那面上鸦浓的睫羽一垂,清清冷冷地答,“不认识。”
她道:“我从未见过公子。”
也是。
他久居京城,这是第一次来江南之地,哪里就识得金陵城外的小医女。
何况此间药庐是他自己闯入,权是随心之举,先前并无计划。
不应起疑的。
李承熹心下掠过般般思绪,但目光却仍旧忍不住落在女子面上。
她悬着薄纱,轻纱盈盈后的唇鼻隐隐朦胧,不见真容。
但眉眼在烛光惶惶,月色晕晕中,可窥绝色。
李承熹的手散漫地搭在膝盖上,那长指似美玉,边缘晕开点鲜艳的血迹,袍身曳地风流。
他微微抬起线条优美的下颌,眸中倒映着一个她,“哦,是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