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戴了帽子口罩,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,混在嘈杂的门诊人流里,像一个最普通的、为疾病所困的病患家属。我知道这很冒险,但一种强烈的、近乎宿命感的冲动驱使着我。我要亲眼见证,韩景渊和温婉凝亲手酿成的苦果。
脑科手术区所在的楼层戒备森严,我无法靠近。但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——楼梯间的通风窗口,正对着手术室外的家属等候区。这里僻静,视野却足够清晰。
等候区里,韩景渊像一头焦躁的困兽,来回踱步。他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,昂贵的西装起了褶皱,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恐慌和脆弱。这一刻,他不是那个运筹帷幄、冷酷无情的韩院长,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妹妹的普通哥哥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像是煎熬。
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了很久,久到让人心慌。
终于,红灯熄灭了。
手术室的门被推开,主刀医生应该先出来。但率先冲出来的,却是满脸泪痕、手术服上沾着点点血迹的温婉凝。她的脸色惨白如纸,眼神涣散,充满了惊魂未定。
韩景渊立刻冲了上去,抓住她的肩膀,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嘶哑:“婉凝!怎么样?宝儿怎么样?!”
温婉凝像是被吓坏了,猛地抖了一下,眼泪流得更凶了,她摇着头,嘴唇哆嗦着,语无伦次:“景渊……我……对不起……我也不知道怎么会……突然大出血……止不住……位置太深了……血管……血管变异了……”
她的话如同晴天霹雳,狠狠砸在韩景渊头上。
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抓住温婉凝肩膀的手猛地用力,指节泛白:“你说什么?!宝儿呢?!我妹妹呢?!”
这时,其他参与手术的医生和护士也陆续面色沉重地走了出来。为首的资深麻醉师叹了口气,沉重地开口:“韩院长,手术……过程中出现了难以控制的大出血,虽然全力抢救,保住了性命,但……脑部缺氧时间过长,恐怕……苏醒的希望很渺茫了。”
植物人。
这三个字,像一把无形的重锤,狠狠击中了韩景渊。
他踉跄了一下,几乎站立不稳。他死死盯着温婉凝,眼神里的期望一点点碎裂,变成难以置信,然后是滔天的愤怒!
“温!婉!凝!”他猛地揪住温婉凝的衣领,将她狠狠掼在墙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风度,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,咆哮声响彻整个走廊,“你答应过我的!你说过你有把握!***的对宝儿做了什么?!”
温婉凝被吓傻了,哭喊着辩解:“不关我的事!景渊你相信我!是肿瘤位置太不好了,粘连太严重了!是意外!是医疗意外啊!”
“意外?!”韩景渊目眦欲裂,“术前评估难道都是假的吗?!你不是自诩脑科圣手吗?!啊?!这就是你的水平?!你把我妹妹害成了植物人!”
周围的医生护士面面相觑,无人敢上前劝阻。温婉凝的哭诉和推卸责任在韩景渊的暴怒面前显得苍白无力。
我站在楼梯间的阴影里,冷眼看着这一幕。心脏像是被冰封住,感觉不到丝毫快意,只有一种沉甸甸的、近乎悲凉的荒谬感。
看啊,韩景渊。这就是你抛弃我、选择她所付出的代价。
就在这时,处于暴怒边缘的韩景渊,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走廊拐角,恰好对上了我冰冷的视线。
他猛地愣住了。
那一瞬间,他眼中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——震惊、难以置信,然后,像垂死之人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!
他猛地推开还在哭泣的温婉凝,跌跌撞撞地朝我冲了过来!
“清韵!沈清韵!”他冲到我面前,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我的左臂,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,声音因为激动和绝望而剧烈颤抖,“你在这里!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?!你以前救过宝儿!那次比这次还危险你都做到了!你再救她一次!求求你!再救救宝儿!”
他语无伦次,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乞求,和刚才那个暴怒的男人判若两人。
我任由他抓着,没有挣扎。左臂上传来的疼痛,远不及我心口那道陈年旧疤的万分之一。
我缓缓地,用一种极其平静,却冰冷刺骨的眼神,回视着他。
然后,我抬起了我的右手。
慢慢地,解开了手腕上为了遮掩而缠绕的绷带。
那条狰狞的、扭曲的、如同蜈蚣一样的疤痕,彻底暴露在空气中,也暴露在韩景渊眼前。在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下,这道疤显得愈发丑陋、刺眼。
韩景渊的目光,像被烫到一样,猛地凝固在那道疤上。他脸上的乞求和激动瞬间冻结,然后一点点碎裂,只剩下巨大的、无法掩饰的恐慌和……悔恨?
我看着他骤变的脸色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
“韩院长,”我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,每一个字都像冰锥,扎进他心里,“你看清楚。”
“这只手,”我晃了晃我那无力下垂的、带着恐怖疤痕的右手腕,“是你,韩景渊,为了让你身边那个哭哭啼啼的‘脑科圣手’上位,亲手逼我废掉的。”
我目光转向手术室方向,那里,韩宝儿正无知无觉地躺着。
“现在,”我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,“你让我拿什么去救你妹妹?”
“用这只连绷带都解不开的废手吗?”
韩景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抓住我左臂的手猛地松开,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脸色死灰。他看着我手腕上的疤,又看看我冰冷的脸,再看看手术室的方向,最后,目光绝望地落在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温婉凝身上。
那眼神,充满了刻骨的怨恨和……醒悟得太迟的痛楚。
我没再看他,也没看面如死灰的温婉凝。
我慢慢地将绷带重新缠好,遮住那道耻辱的疤痕。然后,转身,一步一步,沿着冰冷的楼梯,向下走去。
身后,传来韩景渊如同困兽般绝望压抑的低吼,以及温婉凝更加惊慌的哭泣声。
走廊里的混乱和悲剧,已经与我无关。